第三十九章(2 / 2)
进忠恭敬地应声退走,还未行至下一间,就见有一疯妇颠扑奔走,口称“嫔妾给皇上请安”,后有一个宫女惊得不敢靠近。
“你是她的宫女?”进忠绕开疯妇问她,宫女惊惧地点头,进忠连忙把镯子交给她,也算了了差事。
那疯妇连声唤皇上,又滚爬不已,进忠从未见此光景,本以为远离此人便没事了,可不曾想器物倒地的碎裂声再次从里间响起。
进忠终于寻到了声音来源,正是最靠内的那间卧房,宫女开了门,映入眼帘的即是一地狼籍。
这名疯妇看着略年轻些,正撒泼地摔打桌上的茶具,地上的茶水犹冒热气,而另有一宫女垂头跪着,满头乱发,衣襟上混杂着茶渍和污痕。
疯妇捡起大片碎瓷往那宫女身上甩,又起身去踹了她一脚,她躲闪不及,被疯妇揪住了头发,撂倒在地。
这么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进忠虽无多少怜香惜玉的情感,但见此惨状还是心惊,也恐闹出是非,立即将镯子塞给边上站的宫女,对疯妇高声出言:“主子,奴才奉命给您送镯子来了。”
借着疯妇去看镯子的间隙,进忠立马去瞧地上的宫女。一眼望去,他瞬时怔住了,澜翠的面孔他还是熟悉不过的。
“你随咱家出来,咱家有话问你。”他向澜翠发话,澜翠忍痛应了,起身捂腹跌跌撞撞地跟他走出去。
“你是犯了什么错,挨你主子这么个打法?”进忠把门掩上,将她带远了些,这才问她。
“奴婢……奴婢不敬主子……”她像是根本说不出自己是怎么惹怒了疯妇,思索好一会儿才这么答。
“你叫什么名儿?入宫几年了?一直在寿康宫伺候?”她抖个不停,身前的衣裳湿透,从衣裳的痕迹看多半是已被疯妇踢了窝心脚。进忠前世虽与她并不算熟稔,但怎么说她也是炩主儿曾经的宫女,且勉强也算是为了炩主儿的事才死的,进忠的语气不免稍稍和缓了些。
“奴婢澜翠,入宫五年皆在寿康宫伺候。”澜翠不明这蟒袍太监为何会这么问,也不明他为何愿意将自己带离卧房暂避里头疯癫的主子,她一脸局促地答道。
“你主子责打了你五年?”进忠皱起眉头,把澜翠吓得张口结舌,只支吾着说道:“也不是,奴婢的主子疯闹的时候不多,她只在犯了疾不认人时才责打奴婢。”
“她不认人,但专门打你,这是个什么理?”另外两个宫女都不如澜翠这般狼狈,进忠不免疑惑。
“公公,奴婢不是意图欺骗您,”她急切起来,分辩道:“是奴婢来伺候得最晚,其余两个姐姐都是这儿的老人了,所以主子责打她们比较少。”
这打也不能靠论资排辈来挨吧,进忠被她说得发懵,但转念一想,这不就是她主子认准了她好欺负,久而久之打成了习惯么,所谓的不认人还真未必呢。
竟是风水轮流转,前世炩主儿在启祥宫被折磨了五年,如今换成澜翠在寿康宫受了五年不明不白的罪,倒也是桩冤孽。非要说进忠怜惜澜翠倒也不是,只是看着眼前惊弓之鸟一般的澜翠,他不由得又回想起前世种种。
当年的永寿宫当真算得上其乐融融,只可惜他那时未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同僚,也未及时觉察出分崩离析的预兆,若他在炩主儿决意毒杀澜翠时加以制止,或许就不会在春婵和王蟾心中留下唇亡齿寒的后怕了。
因此他并非对澜翠有愧,真正愧对的是炩主儿罢了,他总觉自己对炩主儿亏欠太多,而今生觊觎公主,更是愧上加愧,滚雪球一般的亏欠,他压根儿就还不起。
澜翠见他愣神杵着,既不敢动也不敢出声,进忠意识到自己神游天外,立马回过神接着说:“那你打算就这么捱下去,捱到出宫?”
“是,奴婢不敢有旁的心思。”澜翠战战兢兢答道。
内务府不是能遣愚笨的宫女归家么,进忠忽然间有了对策。虽说公主现如今想不起前世的事,但万一有想起的那一日,她未必肯见前世被她毒杀的澜翠,所以将澜翠送走是最不会出错的。
“宫女好赖也是上三旗包衣的出身,在寿康宫里常年被打得不成人样儿也说不过去,不如咱家设法向内务府给你报个因笨遣出,来日叫你阿玛接你出宫择婿婚配如何?”
出乎他所料,澜翠当即摇头道:“不,谢谢公公的好意,但奴婢家中贫苦,阿玛也早已过身,奴婢想继续留在宫中攒些银钱。”
回到这般的母家确实也未必好过现今,进忠对澜翠的母家并不了解,但听她所言,他总会下意识地多虑。
“你在寿康宫五年,就毫无找熟识的宫女、侍卫帮你设法调离的念头?或是去求求哪个心善的主子帮你一把?”从寿康宫往别处调的难度怕是远大于在当今圣上的嫔妃处,叫进忠也一时没了主意,他问出这话纯粹是出于打探。
虽然他更情愿送走澜翠一了百了,但一个念头突然闪出来,万一澜翠本就认识公主,他此举可算是帮了倒忙了,想来公主得知了怕是不会饶他,她最恨自己胡乱替她行事还不告知。
“公公,奴婢自打五年前入宫以来就鲜少出过寿康宫,在宫中并无熟识的伙伴,也不大可能有机会大着胆子去求别宫的主子。”在寿康宫以外的范围,澜翠也就只有春婵一个熟人了。她一向知晓春婵在永寿宫里以一己之力侍奉公主和魏佳主子二人,约摸是日日担水烧火包罗了所有活计,拿的又是最低的月例,衣食住行或许连别的宫里洒扫的粗使丫头都不如,她怎么好意思觍着脸去朝春婵诉苦,更何况春婵哪儿有拉拔她的能力。
于澜翠而言,眼前这个御前的蟒袍太监看似不像是出于恶意,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又不知他和永寿宫扯不明白的关系,只得守口如瓶地谨慎着说。
进忠见澜翠面上诚恳至极,心料她大概并不认识公主,反倒是自己心眼子多,总不自觉地联想到不该联想的往日。
“那也罢,咱家是御前的副总管进忠,你要是实在受不住打,就来养心殿寻咱家帮忙调你出来。”以澜翠的个性,多半并不敢来找自己,但要是被打狠了走投无路,他总得给她留道后门儿。
澜翠对他千恩万谢,进忠本还想着好歹领她去御药房弄些药擦上,但里头的宫女开了门出来唤她,她当即就惧怕起来,只得恭顺地依言进去。
她在寿康宫可算是顶天的难度了,进忠一路回去还一路盘算。他根本就没有把皇上引过来的合理理由,伺候先帝嫔妃的宫女又不像四执库里做散差的女子般他一副总管去内务府知会一声就可调个去处。两头都没着落,但也好在只是澜翠而已,能容他从长计议,不急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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