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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两周后跌在乱飞的草木碎屑中。怀里的头颅冰冷坚硬,不复现实生活的温热柔软。即使他屡次告诫自己眼前的是幻境,但依旧无法忍受二九身体的一部分被当做玩具。
包围他的八条赤练王蛇同时动了起来,怒吼,哀嚎,嗤笑,尖叫,哭泣,乱七八糟的声调从这帮怪物的口腔中发出,对耳蜗简直是酷刑折磨。仅剩单臂的童子跳下蛇头,他弯下身体在草丛里寻觅了一会儿,然后捡起被砍断的右臂。没有血,没有骨殖,没有肌肉,断片处是红色的流动的物质,像是胭脂染红的雾气。他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探究,像年幼的男孩在观察新发现的蚂蚁洞。最后,他咧嘴,诡异的笑出来,稚气的脸颊粉嫩,透着对新鲜事物向往兴奋的光泽。断臂仿佛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零件,男孩就像修理破损的玩偶一样,将残肢连接到身体,钉上四颗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钉子,借着随意扯下漂浮的雾气,填补裂痕。
转眼,又是一个外表可爱的孩子,蹦着短腿跃到赤练王蛇的额头上,用修好的手,轻轻抚摸巨蛇坏死的眼球。
“乖,乖。”童子嘴中默默的念叨着,安抚受伤暴躁的宠物。
若有似无的叶笛声逐渐清晰,八条蛇组成的包围圈一点一点缩小。但是萧子育却没有发现巨蛇有所动作,更似乎是他所在的地面在一寸一寸的凭空消失,像洪水中的沙洲逐渐被水流吞噬。怀中的头颅突然有千斤之重,萧子育低头,发现她睁开了眼睛,却不是熟悉的漆黑瞳孔,而是空荡荡的两只窟窿。
“咯咯咯咯”她张开嘴,狂笑。单边发辫此时犹如翅膀,挣脱萧子育的怀抱飞回童子手中。八条巨蛇的包围圈越拉越近,它们随时可以发动攻势,但正当萧子育屏气凝神准备挥剑时,周遭的情景再次变幻。无数娇艳的花朵取代潮湿的草木,雾障散去,威严的女神像高昂耸立。刚才还在吞吐蛇信的八条赤练王蛇齐齐凝滞,不动,鳞片化为花岗岩石纹路,它们成了八口泉眼的雕刻装饰。寒月之下,水银波光,有清水流淌。
红衣童子将狂笑着的头颅放在神像下的石质神龛上,鲜血涌出,顺着白色岩石肆意漫延,流进绚烂的花田,将清澈的泉眼染红。
“遭遗弃的孩子被杀死在神像下,她的血浇灌了有毒的花。”童子喃喃自语,头颅中的血仿佛无穷无尽,直至化为白骨也依旧不停,没有嘴唇包裹的牙齿撞在一起,咔咔咔,似乎在继续那疯狂的笑声。
“遭遗弃的孩子被杀死在神像下,她的血浇灌了有毒的花。”
没有犹豫,萧子育从童子的头顶开始,一剑利落干脆直劈向下,从中间将他撕成两半。大量红色的雾气散出,好像气化的血液,带着浓重的腥臭。
“毒花会更喜欢你的血。”萧子育面无表情的说。
镜子里的幻境破碎,犹如画布被撕开一角露出现实。潮湿的空气,蜿蜒的林间小道,直通山顶的青石板阶梯。阶梯尽头,一粒橘黄色暖灯。萧子育拧起眉头,他的马不见了。好在叶笛音不再飘忽难寻,吹奏者正倚在樟树的枝桠间,弦月的光辉下,一袭白衣无尘无垢。
“尊驾的叶笛吹得甚好。”萧子育抬头,语调森冷,说着虚假的恭维话。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何况远道而来的雅客是威名赫赫的萧庄主,在下想略表地主之谊,但苦于找不到珍宝奉送,只好吹奏几首曲子聊表寸心。雕虫小技,还望萧庄主不要介意。”白衣男子语中带笑,他放下手指间的叶片,扭动脖颈,在黑暗中悄悄的改变角度,好让他的脸完全暴露在月光里。
一刹那,萧子育怀疑自己的眼睛。这是一个男人
萧子育对女性之美的理解来源于他幼年时的一次经历。年岁悠长,他已经不记得当时父亲是什么地方惹母亲生气了,印象中依稀是母亲离家出走,然后父亲带着他去扬州。那时自诩风流的父亲一路叮嘱儿子,看见母亲时千万第一时间搂住她的大腿,并且要一边哭一边喊娘亲。为了营造逼真的效果,萧也特意带儿子去扬州一个唱越剧的戏班观摩。
至于那天戏班唱的是哪一出,萧子育已经完全遗失了印象。唯一烙印在脑海的,是深红枫叶的巨大幕景,和幕景前背对观众的女人。粉色衣衫的女人坐在长亭里,四周无人,只有满天飞舞的深红枫叶和哭泣的她。年幼的萧子育认为她在哭泣是因为她的肩膀颤抖得厉害,而且全场观众屏息的宁静里,她轻柔的哭声仍然清晰入耳,却并不惹人厌恶。倒更像是柳絮飘落春季西湖静谧的水面,荡漾起无限温存的涟漪,诱人同情。
花钿在乌黑的发髻中闪着光亮,女人缓缓站起身,身体如同风中的枫叶一般颤抖。二胡与镲的配合相得益彰,一切仿佛随曲调的节奏而变慢,水袖挡住她半边脸颊,只能看见胭脂与眉笔勾画出的浓丽眼妆,斜眉入鬓,泪水凝结在眼角,闪烁着类似花钿的细碎光亮。她迈着步子,轻盈的姿态走向台前十里长亭送别的,淹没在枫叶林中的官道。
乐曲声陡然走高,像春风的季节突降雷暴。女子在旋转,像翅翼破损的蝶坠落,狂舞的水袖仿若雨燕的翅膀,混乱气流打散乱飞的枫叶,花钿急速流转的光芒瞬间变得刺目。女人喊着: “郎君啊。”声音中的绝望仿佛从骨髓中渗透出来,刺激闻者的耳膜,直击心脏。
当狂暴的音乐落幕,枫叶落地,女人瘫软在地上,低下的头慢慢昂起。那一刻,年幼的萧子育看见了一个美丽的女人。粉色的外褂脱落,红色的液体从胸口渗出,源源不断。她的眼神空洞,泪痕留在眼角,浓丽的眼妆稍稍晕开,染红微笑的脸颊。
那是一幕自杀的戏,男人抛弃了女人,女人选择在送别男人的地方结束生命。
也许从那时起,萧子育便产生了一种女人就应该是这样的感觉。柔弱的,不堪一折的,但是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就像戏子在风中疯狂的旋转。他无法解释那究竟是什么,即便后来得知他眼中的“女人”其实是男人扮演的,他也没有改变这样的印象。但是,记忆中“女人”的脸庞却诡异的和面前白衣男人重合起来。
眉眼,脸线,鼻端,每一笔都浓墨重彩,似乎造物主将全部的色彩都倾注在他的身上。落在人眼里,却又是单调的黑与白。素白的面容,漆黑的眉眼与长发,画出万种风景。
美丽的,狂暴的,危险的戏子。
、第 15 章
“尊驾过谦。”萧子育的口吻戏谑,却不敢放松对他的警惕:“雕虫小技就能施展八窥镜制造三重幻境,倘若尊驾使出真本事,我是不是该直接认输保命比较好。”
“呵呵。”男人轻笑,他背靠树干,斜着脑袋望天空的弦月,语气无奈,似乎在懊恼自己蛊术不精,“可惜,萧庄主打破八窥镜了啊,这是我使得最称手的蛊术了。”
“但是,你看见了什么”他笑着,突然站直,幽亮的目光直逼树下的萧子育:“八窥镜里,你看见了什么”
萧子育移开视线,瞥了眼脚边两截红色布团,那是他在幻境中斩断的童子真身,一个人形皮囊,内脏被毒蛇掏空的婴儿。岭南蛊术,八窥镜。从选中的孕妇腹中剖出活体婴儿,养在蛇穴百日,婴儿已死,身体成为毒蛇新穴。
婴孩拥有纯净的心与眼,是为明镜,用毒蛇为引,照人七情一心。哀恐忧思惊乐惧,人心爱憎善恶黑白,皆在幻境中具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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