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黄河九曲(2 / 2)
梁萧道:“但我要去中土办事过些时候回来教你。”风怜挺胸翘看着天上冷笑道:“不行我信不过你。”梁萧楞道:“为什么”风怜道:“当日你那样狠心说走就走。这次一走天知道你什么回来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呢我才不要傻傻地等你我要随你去中原。”梁萧蹙额低头半晌不语风怜瞧着他心儿扑扑直跳只怕他说个不字。过了半晌忽听梁萧叹道:“你定要跟来我也不拦你”迈开步子走在前面。风怜芳心狂喜匆匆拍马跟着。
二人行了半日遇上牧民梁萧买了一匹驽马和风怜并辔而行。师徒二人朝行幕宿到了休憩之时梁萧便教授风怜武功。风怜天资不算绝顶但至为好强梁萧教她一招半式她都要苦学勤练直到梁萧点头始才罢休。梁萧洞明阴阳功参造化胸中所学一瓢半勺也够常人受用不尽何况他对风怜满怀歉疚有心补偿是以倾囊以授格外耐心。
关山路遥戴月披星两人走走停停这一日抵达黄河岸边。梁萧久别中土忍不住纵马上了高坡揽辔南望但见山峦连绵云掩长河其实东风正恶浊浪滔天落在河堤上进珠溅玉。梁萧心有所动遥指河水朗声道:“风怜你瞧或许过不了多久这黄河之上一个船夫便能驾驭小山一样的巨舰再大的风浪也无法撼动;世人也再不用驱牛赶马可用火力驱赶大车;大鹏一样的机械也会制造出来载了人畜扶摇上天”他说到这里见风怜神色迷惑不由叹道“风怜为师生平有三样本事:第一是算术机关、格物致理之学;第二是运筹帷幄、云侵孤虚之道;第三才是武功。可惜头一样艰深奥哲你怕是学不全的;第二样乱世祸国大可不学;是以我虽名分上是你师父却也唯有那点微末功夫能够教你。”
风怜微笑道:“师父你过谦啦那也叫微末功夫别人的功夫岂不比针眼儿还小么。”梁萧道:“又胡说了任是哪门武功练到绝顶都有可取之处你别要学了点儿本事就小觑天下英雄。”风怜一翘鼻翼撅嘴道:“你又作脸作色么哼做师父就了不起吗我有你一半厉害天底下谁也不怕”梁萧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一路上他也曾几度摆出师尊架势欲要管束管束这个女弟子哪知每到紧要关头风怜便撒娇弄痴顶嘴蒙混他二人原本关系特殊梁萧被她三言两语一说端地没了脾气空负师父之名却无半点尊长威严好在他对这师徒虚名也不甚在意争辩几句也就任她去了。
风怜初到中原不免事事好奇一路询问。梁萧无不耐心解答。二人沿河而行梁萧说着说着禁不住神采焕大言水利:在何处筑坝在何处分流在何处架设水车又在何处开渠灌溉说到得意之处大有图画山川、疏理天下的气概。风怜自与梁萧结识从未见他流露出这般风采瞧那眉眼气度不觉痴醉至于那些高谈阔论当然一句话也没听进耳里。
二人边说边走行了一程风怜指着河岸边一座宝塔问道:“师父那是什么塔”梁萧道:“那是开封铁塔号称天下第一塔下方是前朝故都汴梁昔年冠盖神州繁华不尽。可惜历经兵灾河患凋零衰败盛景不再了”说着长叹一声大有惋惜之意。风怜也觉可惜又问道:“可还剩下什么好去处么”
梁萧沉吟道:“我记得距铁塔不远有一座九曲阁毗邻河堤大可临风把酒看黄河九曲浩荡奔流。”风怜喜道:“好啊既然来了就不能错过。”梁萧抬头看看云色但见密云晦暗心知大雨将至当即答允二人快马加鞭望九曲阁而去。抵达阁楼前斜雨如丝已然浙沥洒落。两人弃马上楼方才坐定便听踢达踢达从楼底走上一个儒生方巾歪戴下巴削尖手里摇了一把竹扇扇骨已是折断大半。
酒保瞧见慌不迭地叫道:“啊哟吃白食的又来啦”张开双臂便要攘人。那儒生却当堂一坐笑骂道:“放你娘的屁今天你说老爷白吃老爷偏不白吃。”转手从袖里掏出一锭大银来啪地一声搁在桌上。酒保既惊且喜掂过真假两眼直嘻嘻笑道:“贾秀才你从哪儿偷来的大相国寺还是何员外家”儒生翻起眼白道:“你狗眼瞧人么这银子又白又亮哪会来路不正何六儿屁话少说大爷拿银子定下这桌酒席你千万记住了。”酒保牙缝里透出冷笑说道:“贾秀才日前你还欠掌柜的一两六分银子怎么算”贾秀才刷地一声打开折扇露出黑油油的扇面徽声道:“你没长眼么老爷今日阔了区区小钱何足挂齿。”酒保平日与他胡闹惯了闻言道:“好好今天你权且装一回老爷来日装孙子的时候我再与你计较”走出两步儒生又招呼道:“何六儿你先给老爷打一旋上色好酒漱漱口润润喉咙。”
酒保心里暗骂一道烟下楼去了。风怜低声道:“师父这人是作什么的脸皮可真厚。”梁萧心想你也瞧出他穷措大装阔人当下笑道:“他大约是落第秀才功名无着却又心高气傲不肯屈人”他两人小声议论却听那贾秀才拖长声气道:“背后说人闲话当心嚼了舌头嘿谁又告诉你老爷是秀才了”
梁萧与他相距甚远说得又小声不想这儒生耳力奇好竟然听见梁萧心想背后议论终究不够磊落便笑道:“抱歉则个敢情阁下是假秀才真假之假却不是姓贾的贾。”那儒生笑道:“谁又说是真假之假老爷就姓贾大名上秀下才合称贾秀才。”他嘴上笑嘻嘻语气却十分不逊梁萧尚未在意风怜却禁不住怒视儒生。贾秀才对她嘻嘻一笑道:“胡娘儿倒生得俊不若嫁给贾某做个便宜媳妇儿哈哈。”风怜双颊涨红握紧粉拳梁萧却一皱眉摆手道:“勿与这等妄人计较平白自低身份”话音才落便听贾秀才笑道:“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华夏之无也尔等蛮夷鼠辈混同禽兽哪还有什么身份”
梁萧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与风怜都是异族装束风怜碧眼雪肤一瞧便是胡人。而今元人治国胡汉之间便如寇仇无怪此人口出不逊。只不过胡强汉弱之际这贾秀才胆敢当面辱骂胡人倒也颇具胆色。当下笑笑懒得理会。风怜见他不动声色禁不住撅起小嘴好不气闷。这时间忽听身后一个稚嫩童音笑道:“有趣有趣大大有趣。”风怜更恼回头一瞧却见不远处坐了一个俊美男童约莫十岁头戴二龙抢珠冠身着白缎袍子手中握了一把泥金小扇。
风怜瞧这小孩粉团也似一张小脸却偏生装扮成大人不由得心头一乐噗哧笑出声来。小孩猜到她所笑何事小嘴一撇眼露愠色。风怜更觉滑稽转过头来望着梁萧偷笑。
不多时酒保将酒水端上来。贾秀才接过斟了一盏洒在地上。这酒乃是上好汾酒酒保瞧得肉痛忍不住叱道:“死穷酸你疯了么”贾秀才却不理他一敛疏狂神态叹道:“这一碗是敬文天祥文丞相今朝是他忌辰。”酒保脸都绿了手中铜托盘呕啷丢开叫道:“贾秀才你胡说什么”贾秀才两眼一翻喝道:“闭上你娘的鸟嘴老爷请人喝酒关你屁事”酒保气得抖不由战声道:“你你死人能喝什么酒”
贾秀才抬起脸来长声吟道:“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吹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伶仃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声调沉郁胸中似有无穷悲愤。吟罢贾秀才喝光盏中残酒冷笑道“有的人虽已死丹心永照有的人虽然活着却不过一具腐
臭皮囊罢了。当年文丞相被囚大都三载不屈壮烈赴义;而今的读书人个个只知卑躬屈膝于外族贪求功名于鞑虏没几个有骨气的东西可耻乎可悲也”酒保听他口无遮拦越说越是不堪起急来劈手揪住贾秀才的胸衣怒道:“你再谈国事我丢你下去啊哟”惨叫声中酒保胖大身躯腾空而起直往楼下栽去。
旁人都感错愕梁萧却知这贾秀才身怀武功酒保伸手拖他反被他劈胸拽住抛了出去只是他出手太快寻常人瞧不明白。风怜也看见了忖道:“瞧不出这无赖能耐不小”一念未绝又听酒保声惊呼身如掷丸竟又飞上楼来不偏不倚砸向贾秀才。贾秀才嘻嘻笑道:“来得妙。”伸出折扇在酒保腰上一拨将他翻转过来但楼下那人这一掷气力太大酒保两脚虽然着地却仍是收势不住滴溜溜撞向梁萧他又惊又怕大声惨叫起来。梁萧不动神色随手托住酒保腰脊酒保去势一缓倏地停住只觉双腿其软如绵扑通坐倒脸上早已没了血色。贾秀才瞧在眼里心头暗凛这一拨借力打力本有数百斤力道存心将梁萧撞个人仰马翻殊不料这异族人举重若轻漫不经心地将人扶住了。正自惊疑忽听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巨大响声抑且夹杂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好像有人抬了极沉重的物事一步步走上楼来。不一阵便见一个肥胖脑袋从楼梯口钻了出来脸上肥肉堆积几乎不见五官满身横肉随那人举步登楼一抖一颤汗水淋漓。
贾秀才盯着这人眼中露出讶色。那人径直走到他桌边拉开一张板凳坐下却听喀嚓一声板凳断作两截那人跌坐在地板上幸得楼板厚实轻响了一声倒是将他盛住了。那人呼呼喘气红着脸嘟嚷道:“就坐地上好就坐地上好”贾秀才听得这话还过神来从板凳上跳将起来惊道:“白老二是你”那人小眼中进出怒意粗声粗气地道:“贾老三你装作不认得老子么你欠我五百两雪花银子呢还来”
贾秀才望了他半晌猛地捂着肚皮哈哈大笑。白老二大怒叫道:“笑你祖宗。”抓起地上两根断凳一左一右向贾秀才掷过去。贾秀才头一低折扇左右两拨拨得一根断凳穿窗而过落入河里另一根则撞在墙上。白老二跳起来便要挥掌贾秀才后退半步摆扇笑道:“白不吃慢来你这样子可打不过我。”白老二小眼中精光暴射叫道:“废话少说还银子来。”贾秀才笑道:“白不吃咱俩也算是结义兄弟区区五百两银子何必计较。”
白不吃啐了一口道:“去你妈的结义兄弟那银子一半是借的一半却是你骗的老子可以在银子上吃亏却不能被人糊弄。”贾秀才眼珠乱转正谋对策忽听楼下有人咯咯娇笑道:“白不吃说得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何况贾秀才你骗人钱财更加不对。”话音方落便见黄影一闪一个女子怀抱琵琶
俏生生站在楼心。风怜暗道:“这人轻功好俊。”
那女子杏黄衫绿襦裙年约三旬长相清丽眉心一点朱砂痣凭添英气。贾秀才却不急不恼笑道:“金翠羽你甚时与白不吃勾搭上了一齐来消遣我”黄衫女子啐骂道:“你这挨千刀的破落户舌头上长疮烂到你肚肠。老娘这可是持平之论。”贾秀才笑道:“好好今儿贾某势单力薄权且认了。白不吃咱们来赌一把你胜了银子我双倍还你。你若输了五百两银子就此作罢。”金翠羽道:“破落户你又想什么鬼点子白二哥你千万不要着了他的道儿。”
白不吃小眼连转数下一拍大腿叫道:“赌就赌怎么个赌法”金翠羽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贾秀才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笑嘻嘻地道:“我这法子至为简单叫做望天打卦落地还钱我将这三枚打卦的铜子抛起来有一枚落地算我输不落地算你输。”白不吃心道:“铜钱要不落地除非被你凌空捉住。哼破落户竟要和我拼手快。”肥脸之上不禁露出笑意。
金翠羽美目一转笑道:“破落户白不吃的拿云手称雄关洛你拼手法可占不了便宜。但你倘使将铜钱扔得远远他轻功及不上你势必要输。”贾秀才脸色一变白不吃恍然大悟:“若非金老四提点几乎儿又上当了。”当即正色道:“贾老三我加上一条铜钱不得掷出阁楼之外要么便算你输。”贾秀才耸了耸肩道:“好吧瞧清楚了。”将手向上一挥三枚铜钱倏地激射而出白不吃还未还过神来便听嗤嗤数声三枚铜钱尽数没人大梁。金翠羽一呆摇头叹道:“破落户你够狠的。”贾秀才瞅了白不吃一眼笑道:“白不吃怎么说”那铜钱陷人极深唯有震碎大梁方能取出。白不吃哇哇怒叫一跳而起但他过于肥胖这一跳竟只得三尺一时恼羞成怒抓起一张凳子便望木梁打去。
金翠羽瞧见纤指微曲在琵琶弦上乍拨乍弹铮地一声指间脱出一道黄光将长凳凌空击落黄光落地却是一枚黄铜扳指金翠羽以小小扳指击落长大木凳虽借了琵琶弦劲却也十分惊人了。白不吃错愕间金翠羽已移步拾起扳指笑道:“白二哥罢了。总不成为了五百两银子拆了人家的酒楼要么神鹰使到了如何招待人家”白不吃怒哼一声贾秀才刷地撑开破扇笑道:“白不吃说好铜钱不落地便算你输。”白不吃小眼喷火但瞧金翠羽脸色一顿足叫道:“好便算我输。”气乎乎又坐回地上。
金翠羽怀抱琵琶袅袅坐下笑道:“关洛四杰来了三个池老大怎还不来”贾秀才道:“你们也是池老大召来的”金翠羽道:“不错听说神鹰使到了。”贾秀才斟了一盏酒笑道:“神鹰令三年没过黄河这回来便来了偏要选在这九曲阁聚头害我这地主大大破财糟糕之极。”金翠羽抿嘴轻笑道:“这话被神鹰使听见更加糟了。”
贾秀才哈哈一笑又道:“白二哥话说起来你怎么变了个模样。”金翠羽也关切道:“是啊三年不见二哥你竟福了。”白不吃小眼一瞪怒道:“个屁福老子这是灾。”金翠羽讶然道:“这话怎讲”白不吃拍了拍圆大肚皮忿然道:“若有法子谁肯长这个鸟样哼我是被人害的”贾、金二人面面相觑贾秀才肃容道:“你说说经过关洛四杰一气同心贾某拼了性命也要为你出头。”
白不吃眼中晃过一丝感动叹道:“三年前池老大让我筹集粮草以备将来举事。我辛苦奔波好容易张罗了两万担粮食囤在家里。谁想那年黄河大水将附近田地一古脑洗了我家门前一下子拥来许多饥民求我开仓赈济。唉二位弟妹不是做哥哥的心痛家财着实是受了池老大托付不能将粮食随便予人”贾秀才正色道:“白二哥这可大大的不对事有缓急江湖中人急人之难不拘一格开仓赈灾正是分内中事。”白不吃一拍大腿懊丧道:“现今想来你说得半点不差但我当时鬼迷心窍犯了糊涂将那群饥民一顿棍棒赶了。唉这也罢了你知道哥哥我素来贪杯好吃故而才有白不吃这个名称。当日我赶走饥民便杀鸡宰牛整治了一桌上好酒席叫来几个狐朋狗党还寻了一票窑姐儿在家中痛快吃喝”
贾秀才收起折扇冷笑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白老二倘若当时被我瞧见定要与你翻脸了。”金翠羽面有忧色叹道:“不错此举大违侠义池老大知道说不定要如何对你呢。”白不吃小眼一翻大声道:“我当着你们说出来便不将生死放在心上何况我变成如此模样也是生不如死。”言下大为颓唐。
贾秀才诧道:“莫非当真来了讨公道的能人”白不吃点了点头道:“那时候大伙儿吃喝正欢门外突然来了三个人为那人倒也客气说了些好话无非是上天好生有德求我开仓济民之类。我那时酒意方浓没将对方放在眼里只道:放了粮老子喝西北风去再聒噪老子拿你下酒吃老子什么都吃过就没吃过人此外还说了许多浑话。那人性子却好不管我说得如何难听总是不急不恼好言好语。老子听得多了焦躁起来趁了酒兴便上前动手却不料那人所带帮手十分扎手伸手一拨便摔了我个筋斗”金翠羽惊道:“莫不是你醉了”
白不吃摇头道:“哪里话二哥我从来一分酒一分气力再说那日喝得正好还没到烂醉如泥的地步。”贾秀才摇动折扇冷笑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一招失手也是有的。”他与白不吃武功不相伯仲听说他一招落败也颇不服。
白不吃道:“那时我也这般设想翻身起来又使一记鸳鸯拐踹他小腹。谁知却被那帮手拿住脚踝再摔一跤。老子兀自不服爬起再上还被摔倒。这般前前后后摔了五六下终于把我摔清醒了知道这次来了高人。不过咱们习武之人功夫输了一口气却不能输。我白不吃横行关洛几曾受过这般鸟气一时怒火上冲从兵器架上拔了一杆大枪心想擒贼先擒王抖枪便向为那人刺去。却不料那帮手笑嘻嘻一伸手又将枪头捉住了老子使了吃奶的气力也夺不回分毫。”听到这里贾、金二人彼此对视脸色都有些白。
白不吃神色颓败又道:“为那人见状叹了口气道:白不吃你恁地冥顽不灵却是何苦我再问你你愿开仓放粮么我当时便赌一口鸟气当即拒绝。那人道:好粮食是你自己的我不逼你。但你殴打饥民万万不该此乃其一;外面哀鸿遍野你却纵情饮乐于心何忍此乃其二;而今用心狠毒招招夺人性命此乃其三。就此三样便该罚你。我当时兀自嘴硬嚷道:你有种将老子杀了要我低头决计不能。那人摇头说道:我不杀人但听说你贪吃好货最爱口舌之欲我便罚你三年之中不得吃肉喝酒。我便道:你想把老子关起来那人笑道:我哪来这许多闲工夫。三年之内若你改邪归正我便解了你的禁制但若你泄漏我半点行踪那便休想见我了。说罢招呼两个帮手径自去了。我听他说得凶狠到底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心中鄙夷张嘴骂了一通又招呼众人继续喝酒吃肉。谁料到第二天一早起床我便觉筋骨酸痛身子胀初时我只当被昨日摔了几跤不以为意又寻朋友吃喝。这般过了三五天但觉身子一天痛过一天到了第七天早上浑身皮肉便似要爆裂一般那个痛啊唉我白不吃自忖也是条铁打的汉子却痛得死去活来满地乱滚寻遍大夫但无一人明白缘由。”
白不吃说到这里肥脸上爬满苦涩神情。金翠羽道:“白二哥莫非是那人临走时动了手脚”白不吃道:“我也奇怪那人从头到尾都没动过一个指头如何算计到我当真费人思量。且说我痛到极处猛可间想起那人言语忙叫下人煮了青菜萝卜来吃。说也古怪这一吃素竟然好了许多。我接连吃了三天素疼痛全消只是练功时身法略嫌滞涩临镜一照竟然胖了许多。你也知道老哥我贪图口腹之欲最爱吃香喝辣怎受得了顿顿素餐。过了四五日又忍不住铤而走险吃了点酒肉这回倒也无病无痛。我兀自不知厉害心中窃喜就这么一顿顿酒肉吃下来眼瞧着这身子骨便似吹气球一般日日见长。只过了一月功夫我便从那个彪形壮汉长成了一个胜似肥猪的大胖子。到这时我才明白那人话中含义不自禁害怕起来重又吃素。还怕三年之后那人不来解救又被迫开仓放粮赈济饥民。唉但哥哥我吃惯了荤腥瞧那美酒佳酿如何割舍得下每过十天半月总要破戒一回。这般三年过去就成了这般模样。”说罢长叹了口气贾秀才道:“那人还没来么”白不吃隐现愁容道:“或许时日未到或许人家早已忘了。再说我胖成这样也不知有救无救”金翠羽柳眉倒竖怒道:“杀人不过头点地用这般恶毒法子折磨人太也可恨了些。”贾秀才笑道:“我倒不以为然此计叫他自作自受绝妙之极。”白不吃怒道:“贾老三你胳膊肘往外拐么”贾秀才恼他不肯开仓济民有心揶揄笑道:“诚所谓好死不如赖活二哥你想开些。咱三个久不会面今日定要一醉方休哈哈长醉不醒。”白不吃怒目相向叫道:“破落户你存心与我为难是不是”贾秀才笑道:“你左右胖成这样不妨再胖一回。九曲阁的黄河大鲤鱼天下一绝劲道嫩滑滋味十足今日也不能不吃的。”白不吃小眼圆瞪呼呼呼直喘粗气。贾秀才却不理他向酒保一招手道:“何六儿。”那酒保见他显过功夫心中虽恨嘴里却一迭声答应。
贾秀才笑道:“做两尾黄河大鲤鱼来给老爷下酒。”风怜听得心痒便道:“咱也要一尾”话一出口却听那个小童也异口同声叫出来不觉瞧他一眼微微一笑那小童被她笑得小脸通红张开泥金小扇遮住脸儿那扇面上描了一绺儿兰草边上留了数行草书。梁萧乍见那行字迹眼神微微一变。
那酒保略怔一怔赔笑道:“对不住这两日风高浪急没一个渔家敢下河捕鱼这大鲤鱼么当真没有。”贾秀才掉眼看去但见河上波涛滚滚雨脚如麻心知酒保所言不假不由得大为扫兴悻悻挥手。
酒保正待退下忽听河上有人纵声唱道:“老子长在大河边不靠地来不靠天小小船儿浪里过打个鱼儿趁酒钱。歌声清壮盖住那穿林打雨之声颇有振聋聩之势。梁萧循声瞧去但见一叶小船在波涛间载沉载浮船上站一个舟子披蓑戴笠手摇双槽随那船儿起伏始终不被风浪吞没。
不多时船至楼下那舟子系好船左手拎两尾鲤鱼右手拿一支长篙点在岸边双手微撑便似燕子穿云轻轻巧巧钻过窗户落在楼心哈哈笑道:“你们三个来得却早。”贾秀才三人早已起身拱手笑道:“池老大。”舟子挑开蓑衣竹笠正是关洛四杰之池羡鱼他年过五旬洵洵儒雅双鬓已然灰白只见他拎起两尾活蹦乱跳的大鲤鱼笑道:“河上风大寻常人下不得水我怕没得鱼吃扫了大伙的兴致特意早起到河里摸了两只。”
金翠羽咯咯笑道:“大哥心细如当真想得周到。”贾秀才道:“错了该是小弟心占一卦、未卜先知故而点了这道好菜专等池老大的鲤鱼。”金翠羽白他一眼啐道:“破落户你那鬼卦骗傻子还差不多。”贾秀才做出惊讶神气道:“奇了我骗过你么”金翠羽气得脸色白便要嗔怒。池羡鱼伸手隔住二人哈哈笑道:“老三老四我只当三年不见你俩早结连理琴瑟相偕怎地还是这么拗气”金翠羽脸胀通红莲足一顿道:“老大您可别张口就来但凡天下的好女子谁肯嫁给这个下贱无耻、坑蒙拐骗的破落户了”贾秀才嗤了一声懒声懒气地道:“你也算好女子么我看是猪鼻子插大葱楞充大象吧”风怜瞧得好笑心道:“这厮别的还罢了就这拖得老长的腔调格外惹人生气。”
果不其然金翠羽俏脸又沉便要作池羡鱼笑道:“罢了罢了只怪我多嘴你们若要撒气冲为兄来吧”他如此一说那二人便不好再吵。池羡鱼见白不吃体态臃肿心中怪讶一皱眉正要询问忽听一个脆脆的童音道:“老先生你这鲤鱼怎么卖”池羡鱼扭头瞧去却是屋角里那个装束老成的小童不觉莞尔道:“小朋友你家大人不在么”那小童小脸一沉闷声道:“谁是你小朋友哼我瞧来不够大么”池羡鱼一怔哈哈大笑两个手指上下一比笑道:“就这么一点大”那小童脸色更加难看作起恼来道:“老头儿卖鱼就卖鱼哪来这么多废话”池羡鱼脸色微变白不吃性子暴躁不觉怒道:“臭小鬼作死么这样跟你爷爷说话”
那小童晒道:“他也配作我爷爷哼我爷爷一根指头压死你们四个”白不吃心头蹿起三丈无名火袖子一撸猛然跳起。池羡鱼伸手拦住心道:“这孩子有恃无恐莫非是高人子弟再说我关洛四杰老大一把年纪如何与小孩一般见识”当下淡淡笑道:“小朋友这鱼可不是拿来卖的”那小童撅嘴道:“原来你年纪老脸皮也老说了假话也不脸红。”池羡鱼奇道:“我如何说假话”那小童道:“你唱着歌儿来时不是说打个鱼儿趁酒钱么现在又说不卖出尔反尔不算好汉。”
池羡鱼哑然失笑心道:“到底是小孩儿家我随口唱曲他也当真。”但他素来豪气即便面对妇孺也不肯食言想了想道:“说是这般说就怕你买不起。”那小童小眉头一扬伸手在腰间一摸抓起一串明珠哗啦啦搁在桌上那明珠颗颗大过拇指光滑莹润出柔和光芒。
众人投料这小小孩童竟是身怀重宝无不惊诧白不吃最是贪财好货瞧着明珠眼珠子几乎掉了下来。小童刷地撑开泥金小扇笑道:“这串珠子够了么”池羡鱼长长吸了一口气将眼珠从珠链上移开瞅了瞅梁萧师徒正色道:“小朋友匹夫无罪怀璧有罪你快将珠子收起来若是被坏人瞧见对你大大不利。”小童脖子一仰冷笑道:“我自有主张不劳你费心。”
池羡鱼瞧他小脸稚嫩说出话来却是老气横秋又好气有好笑打趣道:“小朋友我这鱼儿想卖时一文两丈白送也成;不想卖时你便有明珠万斛我也不卖。”那小童瞪眼不解池羡鱼笑道:“瞧你这身打扮想必是读书人家的孩儿我且出个对子考你一考若能答得上来我就把鱼送你答不上来时嘿嘿那便怪不得我了。”那小童展颜笑道:“对对子呀我最拿手了你只管说。”
池羡鱼心道:“小娃儿不知天高地厚老夫的对子岂是你对得上来的”略一沉吟笑道:“前两日天气窒闷我经过河边瞧见一尾鲤鱼出水透气不想岸边李子树上果子落水正巧打在鲤鱼头上小娃娃我就以此为题说个上联叫做:李打鲤鲤沉底鲤沉李浮。”贾秀才击掌笑道:“这个上联妙得紧就只怕太难了些。”
那小童心道:“这对子与鲤鱼相关合情合景李鲤谐音忒不好对。”小眉头蹙起看向屋角只见屋角搁了盆秋葵作为点缀一只蜜蜂被雨困在屋内绕着秋葵飞舞忽地一阵疾风裹雨扑进屋来蜜蜂被风一吹顿时扑在地上。小童眼神一亮脱口便道:“风吹蜂蜂扑地风息蜂飞。”话音未落那阵风正巧过去蜜蜂嗡的一声又飞起来。池羡鱼一愕拍手赞道:“妙对妙对。”他为人豁达认赌服输正要递上鲤鱼却听白不吃道:“慢来”池羡鱼诧道:“白老二你有何话说”白不吃道:她老大关洛四杰纵横一世怎能被一个小孩儿折了威风。”贾秀才打个哈哈懒声道:“白老二说得是。”金翠羽虽不说话眼中也有赞同之意。池羡鱼寻思道:“三位弟妹都是心高气傲之辈。我若拱手奉上鲤鱼他们定然脸上无光。”便道:“好你说如何”
白不吃道:“咱是生意人不及老大、老四儒雅多才不过既是比文我便考考这小孩儿的算术。”池羡鱼忖道:“二弟分明故意刁难这小孩儿虽侥幸对上对子但终究年纪幼小你理财有方算计精到说起算术怎能和你相比”但碍于情分不便明说却听那小童嘻嘻笑道:“好啊你说题目。”白不吃瞧他气定神闲心尖上有些痒清了清嗓子方道:“今有活鲤鱼七斤草鱼二斤总价四百二十六文钱
”贾秀才插口道:“几斤鱼罢了哪有这么贵”白不吃哼道:“你懂个屁物以稀为贵如今河上打不着鱼自然行情见涨了。咳闲话不说假令现今又打了鲤鱼三斤草鱼四斤共价钱二百八十文且问鲤鱼、草鱼每斤各要多少价钱”他一气说完随手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瞅着那小童肥脸上颇有得色。
那小童淡淡笑了笑道:“这是直减之法有什么难得。”白不吃脸色陡变手里茶盅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那小童取了一把竹筷当作算筹左右一排道:“右鲤鱼左草鱼右行的七遍乘左行然后连减右行三次得草鱼每斤三十一文代人右行由此可得鲤鱼每斤五十二文。”白不吃张着大嘴瞧他算完口水不知不觉从大嘴里流出来。池羡鱼既惊且喜笑道:“好个聪俊的娃儿。不知谁做了你的爹娘真真羡杀旁人。”白不吃抹了一把口水怒道:“不算不算重新来过。”金翠羽笑道:“白二哥你遇上行家了有道是生手遇行家千万莫惹他丢脸丢一回也就够了。”白不吃瞪圆小眼嚷道:“金老四你这是什么屁话”金翠羽笑道:“还是让他听我弹上一手猜猜什么曲目。”那小童连过两关眉飞色舞只笑道:“请请。”
金翠羽心头打鼓:“这小娃儿莫不是还通音律”勉强笑笑怀抱昆琶危襟正坐拨弦试音。那小童闭上双眼摇头赞道:“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婶婶真是个中里手呀。”金翠羽被这小娃娃一夸心花怒放掩口笑道:“你这娃儿小小年纪就这么嘴甜舌滑长大了岂不要诓死人么”贾秀才冷笑道:“臭美什么小娃儿乳臭未干他的话也能当真”
金翠羽恨恨瞪他一眼咬牙暗骂:“这呆子真个不解风情。”整整容色拨动琶弦但听初韵舒缓清高雅旷众人如处山限水畔眼前仿佛矮山陌远细水流长;忽而弦音又矮呢呢啾啾起伏难定似空山人语遥相问答似喜还乐怡然自得。正当众人渐人忘情之境金翠羽摘下银簪指如轮转破空一划琵琶声铮然拔起变得激烈轩昂如壮士拔剑将军披甲万蹄杂沓山呼海应般扑面而来霎时间众人如处铁血战场四面风声萧萧刀枪齐鸣一起一落撼人魂魄。不料弹到至为高昂处弦声忽又低沉如江水呜咽败马哀鸣远方夕阳斜堕天地如血于肃杀之中更添凄凉这一轮琵琶声如流水般泻过渐弹渐缓终又变为明快清扬似于宛转江流中托起一团冰轮月光如霰朗照花林这般低回流转奏了一柱香的功夫曲终音散不复再闻。
阁中寂然半晌池羡鱼长长吁了一口气叹道:“三年不见四妹这手琵琶弹得越精彩了。”金翠羽躬身笑道:“得大哥金口一赞小妹幸何如之。”她美目流盼向那小孩道“小娃娃你听得出这是支什么曲子么”小童始终闭目倾听闻声张眼笑道:“这是一支曲子么”金翠羽俏脸微变却见小童摇头晃脑道:“这曲子共分五段第一段调子旷雅乃是高山流水第二段人语空山有隐者之趣当是渔樵问答第三段忽变轩昂却是一段楚汉相争的十面埋伏第四段一派萧索为夕阳箫鼓之曲至于最后一段么月照大江自然是陈后主的春江花月夜了。”他说到得意处童真流露手舞足蹈好不欢喜。
金翠羽怔忡半晌忽地叹道:“小娃娃真有你的。”小童笑道:“你琵琶是弹得极好的更难为你将五曲混为一曲前后衔接不露痕迹只不过技法仍有瑕疵”金翠羽听他说得老气横秋仍不住道:“不知有何瑕疵还请指教”小童道:“女子弹琵琶通常腕力不济你的轮指、滚指、弹挑并非熟极而流关节处略有滞涩。”白不吃怒道:“我四妹的琵琶关洛无对小鬼头你胡说什么”
金翠羽始终凝眉细听闻言道:“二哥莫恼这孩子说得一点不假。”白不吃一愣却见金翠羽挽起衣袖露出如雪皓腕掌腕交接处赫然有一道细长红痕金翠羽道:“小妹这只手掌两年前被人斩断过”众人闻言俱是一惊池羡鱼道:“何以如此”白不吃一跳而起叫道:“妈拉巴子谁这么大的胆子。”贾秀才抿嘴不言眼里却掠过一丝煞气。
金翠羽道:“两年前我在西凉道上卖唱遇上了凉州二鬼。”白不吃怒道:“好啊又是那几个鬼崽子么”金翠羽道:“正是凉州七鬼被咱们宰了五个只剩大鬼三鬼。这两个畜生洗荡了一个庄子杀人越货不说还在淫辱庄中妇女。我既然遇上焉能袖手旁观。”贾秀才忽地嘀咕道:“大鬼三鬼武功很好啊。”金翠羽俏脸一沉喝道:“锄强扶弱本是侠者本分别说大鬼三鬼便是遇上梁萧那等大魔头老娘也不会退缩半分。”风怜猛可间听到梁萧二字心头一跳忍不住瞧了梁萧一眼。却见他神色淡定低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风怜心中犯疑按捺性子继续张耳聆听。
贾秀才赧然道:“四妹说得是但你孤身犯险却又如何胜出”金翠羽白他一眼道:“我占了突袭的便宜用五音箭射死了三鬼却没伤着大鬼。那厮倒也厉害一口劈风刀使得水泼不进边斗边说些下流言语乱我心神我和他苦斗了五十余合一个疏失被他将右手斩了下来。那厮一刀得手使招风卷残云转刀便向我颈上绕来”贾秀才忍不住打断她道:“后来如何”金翠羽嗔怒道:“还能如何总不成把我劈了你瞧清楚了老娘是人还是鬼”贾秀才摸摸头打个哈哈道:“人不象人鬼不象鬼。”金翠羽啐了一口一正容色续道:“正当危急我忽听见噢的风响一枚石子从耳轮边掠过去当的一声将那口劈风刀撞出老远。大鬼虎口流血退了五步那厮倒也机灵知道来了强人撒腿就跑不料又是一枚石子飞来击中他背心大鬼顿时扑倒。我赶上前去见那贼子只是闭了穴道心想除恶务尽不可留情二话不说奋起琵琶就将他脑袋敲得稀烂。”
池羡鱼拍手赞道:“痛快痛快从此西凉道上多了几分安宁。”金翠羽点头微笑说道:“我宰了大鬼转身来瞧却见身后站了三人当下施礼作谢哪知其中一人摇头叹道:姐姐的手段狠辣了些为何定要你死我活才肯甘心。我但觉这话迂腐颇是不以为然。这时另一人抢上前来拾起我那只断手道:我与你接上。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伸手便将我血脉封住而后取出小针细线三下两下就将我这断手续上了前前后后我只觉手臂麻木一片也不觉疼痛。那人续好手腕又抹了一些药给我一张药方吩咐我如何内服外敷。我也不敢怠慢便依他吩咐找地方调养了三月工夫手腕合好如初再过半年又能弹奏琵琶唉但如小娃娃所说这只手终归不及从前活便弹到关节处总是有一两分滞涩。”
那小童插口道:“断手能续那人的医术很了不起啊”众人纷纷点头。白不吃想了想问道:“老四那三人什么模样”金翠羽叹道:“三位恩公不许我泄漏行迹还请二哥见谅。”白不吃道:“那给你接手腕的是男是女这总能说吧”金翠羽迟疑一下道:“是男的年纪很轻。”白不吃皱起眉头嘀咕道:“那倒有些不像。”贾秀才道:“怎么不像”白不吃只是摇头却不作答。
风怜听得有趣回顾梁萧见他望着窗外出神便道:“师父世上竟有这等医术真是稀奇”梁萧淡然道:“断手能续算不得什么天下还有更厉害的医术呢。”风怜笑道:“总不成将砍掉的脑袋也续上去吧”梁萧怔了征莞尔道:“那可不能。”风怜嘻嘻一笑吐吐舌头却听金翠羽又道:“小娃娃真了不起连这点滞涩处也能听出来端地是家学渊源我金翠羽心服口服。大哥这鲤鱼你就给他吧”
“且慢”贾秀才站起来摇头晃脑道“容区区先打一卦瞧瞧这鲤鱼给他吉不吉利”金翠羽不恢道:“破落户你又弄什么玄虚”贾秀才掏出三枚铜钱笑道:“易书有云:凶吉者言乎失得也动土造房也要瞧瞧时辰吧”当下将铜钱撒在桌上瞧了一眼便讶然道“啊哟不好是个始卦卦辞有云:包无鱼起凶无鱼之凶远民也也就是说咱们没了鱼大大不妙故而这鲤鱼不送为好。”金翠平心知肚明贾秀才长年在大相国寺摆摊算命这三枚铜钱到他手里阴阳反覆随心所欲要扔出什么圭象便是什么卦象好说歹说总能叫主顾掏钱。这媚卦自也是他有意扔出来的。金翠羽正想着如何折穿这套把戏却听小童笑道:“既是娠卦那么还有一句卦辞你记得不记得”贾秀才一愣道:“什么”
小童道:“有云:九二包有鱼无咎不利宾那便是说你留着鲤鱼自己没事却对宾客大大不利。”贾秀才不禁赞道:“好伶俐的小家伙但我们兄妹聚会哪有什么客人”小童笑道:“没有么戮问你神鹰使算不算客人”四人神色陡变却见那小童手腕一翻手中蓦地多了一块玉佩雪白晶莹壮若苍鹰张翅探爪栩栩欲飞。
关洛四杰同时站起失声叫道:“神鹰令。”小童笑道:“你们不送鲤鱼对我这神鹰使可是大大的不利”四杰面面相觑一脸惊容。他们来此聚会确是蒙“神鹰使”所召但万想不到“神鹰使”竟是个孩子。小童笑容不改从四人脸上扫过去说道:“三年前你们加人神鹰盟怎生说得黄河一夫池羡鱼自愿召集两河豪杰而今怎么样了”池羡鱼面有惭色道;“那些绿林中人各怀异心难以号令。”
小童道:“那么变铜成金白不吃筹集粮饷又是如何”白不吃额上冒汗嗫嚅道:“两年前黄河大水粮食尽都捐了。”池羡鱼听得一惊还不及细加询问却听那小童又道:“那么卦中千秋贾秀才搜集线报也该劳而无功吧”贾秀才拱手笑道:“不敢不敢区区一向懒散做这种辛苦事儿力不从心所谓量才为用使者不如再派我一个好玩儿的勾当”池羡鱼不禁叱道:“老三不得无礼。”小童冷冷一笑又道:“那么马上琵琶金翠羽张罗马匹却又如何”金翠羽脸色白道:“这个我当时手腕受损误了那笔买马的生意。”
小童撑开泥金小扇摇头道:“盟主对你们十分赏识常说关洛四杰乃是北武林中一等一的豪杰而今三年过去却是一事无成。”白不吃面红耳赤连珠炮般叫了起来:“如今是鞑子的天下要想起事哪有这么容易何况我”话未说完只听池羡鱼雷霆般一声大喝:“住口。”白不吃被他一喝猛然惊醒缄口不言。
池羡鱼目光如电射到梁萧身上冷声道:“这位朋友我们有事相商请你下楼去酒资饭钱池某一概负担。”梁萧笑了笑举杯浅酌却不起身。白不吃恼将起来怒道:“臭胡儿我大哥让你滚开。”一步抢上便向梁萧劈胸抓去。贾秀才心知梁萧不可易与叫道:“白老二不可造次”但白不吃身形虽然臃肿“拿云手”却是独步关中贾秀才话才出口他已抓到梁萧肩头。蓦见梁萧沉肩抬手大袖翻起搭在白不吃手上飘飘一拂笑道:“接着吧。”白不吃只觉一股旋劲涌来身不由主如陀螺般向贾秀才撞去。
贾秀才早先曾用这个法子戏弄酒保梁萧这时如法炮制只是将酒保变作了白不吃。贾秀才见状不慌不忙笑眯眯使一招“呵欠连天”吸了口气身形后仰。这是他生平绝学“懒人拳”里的招术有四两拨千斤之巧本想借以消去白不吃的来势哪知白不吃肥胖沉重远非酒保可比这一撞之下更带上了梁萧的“涡旋劲”非同小可。
贾秀才方才接实便觉一腔子热血直冲喉头心知不妙忙叫道:“池老大”变招“懒汉推磨”双臂一搓将白不吃转向池羡鱼。
池羡鱼马步陡沉双掌前后推出。他的“缺月掌力”取法明月亏盈右掌如缺月亏蚀以虚劲接引化去白不吃身上旋劲左掌若圆月满盈以实劲抵住他后心这般虚实互易反复数次白不吃只觉身子忽轻忽重脚下忽高忽低蓦地一阵天旋地转双腿虚软坐在地上肥脸涨紫好比猪肝。
梁萧一袖压住三大高手伸手在桌上一按飘然落到小童身前。金翠羽厉声娇叱轮指勾动琴弦引起五支小箭铮铮铮一串激响鱼贯射出这五箭叫作“五音箭”依宫商角微羽五音出快慢不一方位莫测。但见梁萧却不回头左手反转五指连弹每一指俱都弹中箭身只听得得之声不绝“五音箭”风车般掉了个头飕飕飕向金翠羽反射回去。金翠羽心中凛然手上却不慌不忙抡起琵琶铮然数响又将五支小箭挂回弦上。梁萧见她接箭手法如此精妙心头喝了声彩右手毫不怠慢抓向那个小童。那小童年纪虽小却也不慌左掌一挥右手食中二指从下方穿出点向梁萧脉门。梁萧笑道:“穿花蝶影手”小童被他叫破武功心神一乱骤感手腕疼痛已被扣牢。
关洛四杰见神鹰使被擒无不惊怒贾秀才纵身抢出使招旧上三竿”直击梁萧面门梁萧方要拆解贾秀才身子右偏变招“懒妇绣花”毛手毛脚直掏梁萧腰眼。
梁萧瞧他拳法有趣微感好奇右手抓起小童左手与他拆解。霎时间贾秀才连使“步履踉跄”、“昏天黑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偏来倒去俱是“懒人拳”中的妙着看似疏懒实则似拙还巧、杀机暗藏。转眼间两人拆到第五招上贾秀才使一招“醉踢南山”伸腿扫出梁萧左掌斜挂贾秀才立足不稳向后跌出。梁萧身形略转探臂如风抓他腰际贾秀才慌忙使招“懒人脱衣”身子一蜷贴地蹿出只听哧溜一声贾秀才一身儒袍被梁萧抓在手里梁萧但觉人手滑滑腻腻低头一瞧手心里竟满是污垢大感烦恶将衣袍丢在一旁。
贾秀才翻身站起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裤衩刷地撑开折扇哈哈笑道:“臭贼子哈哈老子的衣服可是宝贝哈哈摸一把赚十斤老泥哈哈”他一迭声笑得面红耳赤兀自不停敢情他虽躲过梁萧一抓却被梁萧的指风拂中了腰上的笑穴。
池羡鱼为人磊落不肯恃多为胜始终旁观见贾秀才败落才朗声叫道:“阁下好功夫池某前来领教。”一个箭步蹿上前来呼呼拍出两掌梁萧但觉掌风扑面也挥掌迎上顺手一带引得池羡鱼两掌交错粘在一处。池羡鱼大喝一声使出“缺月掌力”左掌实出右掌虚引哪知左掌内劲吐出却如泥牛人海无影无踪一瞬间大得出奇的内劲涌出梁萧掌心撞向他右掌池羡鱼右掌正自空虚被这无双内劲一撞身子一晃面色顿然通红慌忙双掌虚实互易左虚右实。但梁萧也用上了碧海惊涛掌中的“生灭道”以虚当其实以实冲其虚。霎时间池羡鱼被那掌劲连撞三次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紫。其他三人瞧出不对不由齐声叫道:“池老大。”但他们都知池羡鱼的脾气兀自焦急却不敢上前相助。梁萧见池羡鱼面色涨紫眉间透出一股黑气心知再过片刻这人不死即伤心忖道:“这四人颇有豪侠之风我伤了他们大不妥当。”掌力骤缩池羡鱼噔噔噔连退三步白不吃一步抢上将他扶住。那小童对着梁萧拳打足踢大叫道:“刀疤脸把我放开。”但人小拳轻落到梁萧身上全无动静。梁萧对脸上刀痕颇为忌讳心头怒起劈手夺过他的泥金小扇冷笑道“你姓花”那小童一愣道:“你怎么知道”梁萧道:“瞧了穿花蝶影手我还不知道何况除了天机宫哪儿养得出你这小怪胎来”
那小童怒啐道:“你才是怪胎呢。”梁萧撑开那把泥金小折扇瞅着那行草书念道:“花香满庭慈父渊赠爱子镜圆。”他合上泥金小扇道:“花清渊是你爹你叫做花镜圆吧”小童小脸通红叫道:“是又怎么样呢不关你事”梁萧心道:“这孩儿果真是晓霜的幼弟当日我被他爹爹使诈擒住瞧过这小子一次那时他尚在襁褓而今竟然这么大了。”
花镜圆正自作恼却见梁萧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不禁一呆只听梁萧幽幽叹了口气软语道:“镜圆你姊姊还好么”花镜圆皱眉道:“我姊姊我哪有姊姊”梁萧身子剧震心中没得一乱:“是了当年晓霜冒天下之大不韪拼死救我势必激怒花无媸。老太婆一贯狠毒当年将晓霜逼出天机宫这次说不定将她幽禁起来不许她和爹娘幼弟相见甚或不让花镜圆知道有她这个姊姊。这十多年中也不知晓霜经受多少苦楚”花镜圆瞧得梁萧面色渐转苍白目光森冷宛如电光饶是他胆大妄为也不觉害怕起来突然间只听梁萧长声厉笑呼然一声大响身旁一张檀木桌被他一掌震得粉碎。
花镜圆哪受过如此惊吓忍不住撇了撇小嘴眼里淌下泪来。风怜忙道:“师父你吓着他了。”伸手将花镜圆揽过掏出手巾给他拭泪花镜圆有人怜惜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外落。梁萧一怔长叹道:“可别让他逃了。”风怜茫然不解问道:“他一个孩子你抓他作什么”梁萧道:“你别多问他不是寻常孩子。”池羡鱼调息已毕站了起来铁青着脸道:“今日关洛四杰一败涂地还请阁下留下万儿也叫咱们栽得明白”风怜接口道:“你问我师父啊他是西方巍巍大哉昆仑”四杰一愣不解其意梁萧眉头一拧说道:“风怜不要乱说。”转身向四杰道“四位倘若有暇不妨转告天机宫主花清渊花镜圆在我梁萧手里他若要儿子便让花晓霜来开封铁塔见我。”
他话未说完关洛四杰脸色已然白。十年前梁萧震怖一时当时关洛四杰犹未结义便已听说他的恶名天下侠义之士说起梁萧二字无不咬牙切齿恨不能生食其肉夜寝其皮。换作往日四人明知不是对手也要以死相拼、玉碎以谢。但眼下花镜圆落人敌手关洛四杰心有忌惮兀自恼恨却不敢妄动。
梁萧说完拂袖转身下楼牵马去了风怜向店小二讨了一把描花纸伞抱着花镜圆随在后面。白不吃瞧着二人背影消失跌足道:“池老大难道就这么算了”池羡鱼沉吟片刻道:“这大魔头绝迹十余年今日竟然出现在此只怕天下从此多事。三弟你门庭广阔设法将消息报与天机宫;四妹你火乘马渡过黄河去江西总坛求见云大侠这魔头是他夙敌你千万让他有个提防;二弟你身子不便就留在开封监视此獠动静。”白不吃急道:“老大你呢”
池羡鱼拈须叹道:“为兄要将消息散将出去招引四方好手。这魔头大奸大恶仇家遍布天下若是大家齐心协力定叫他不能生离中原。”白不吃一拍大腿喜道:“池老大高见。”贾秀才默然片刻忽道:“池老大恕小弟多嘴这梁萧恶名虽著但气度不凡不似传说中那么不堪。”池羡鱼冷笑道:“但凡大奸大恶之辈必有过人的气度。”贾秀才叹道:“老大所言甚是唉此等人物偏要弃善从恶可惜可叹。”四人商量已毕各行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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